人稱同志的「同性戀」,這個在我的成長過程裡,就和「異性戀」一樣的性向,是不是其實一直遭遇著我根本不知道的故事。
在大家努力揮舞著彩虹旗,支持同性婚姻的那段時間,我分享了一則朋友在遊行現場遇到的事。
她和她的女朋友,當天下班已經趕不上遊行,只好在回家的路上順路繞過去看看。結果她們被一群人手牽著手圍住,對她們唱聖歌,說是幫她們驅魔,不讓她們離開。
分享這則貼文沒多久,另外一個朋友立刻寫了訊息給來,不斷寫著「謝謝你願意替我們同志發聲!真的很謝謝你…」類似的感謝。他和被圍著的她們並不認識,這讓我很訝異,因為這個朋友平常並不是會輕易顯露情感的人。
當時我就在想,人稱同志的「同性戀」,這個在我的成長過程裡,就和「異性戀」一樣的性向,是不是其實一直遭遇著我根本不知道的故事。
我國中念女校,高中是女生班,很多人都會拿「我也有很多同志朋友」來說明自己挺同的立場,但對我來說,除此之外,自己也曾經有很喜歡的女生,是喜歡到會希望能跟她在一起的那種。
而我之所以從來不曾懷疑自己中邪了,就是因為我周遭所有認識的人,沒有一個對喜歡同性的這件事有任何特別的反應。從來不曾有人認為這樣很酷,而讓我為了耍酷而欺騙自己喜歡同性。也從來沒有人覺得這樣很噁心,而讓我為了要耍叛逆而強說自己喜歡同性。
經過了摸索期,大部分的人也都找到了自己的性向,當時一起成長的同學們,也都過著各自幸福或不幸福的戀愛或婚姻,關於性向這回事,真的什麼特別的議論都沒有,就像看到任立渝先生在新聞時段出現,就知道正在氣象報告一樣。
紀錄片《日常對話》的導演黃惠偵,從小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長大,比我們更覺得「日常」的是,她的媽媽總是只留短髮、穿褲子,並且常會帶不同的阿姨回家。
直到她長大了些,接觸到外面的世界,開始發現自己的媽媽好像跟其他媽媽有點不一樣。但她意識到的,不是性向的問題,而是她覺得自己的媽媽,似乎不像其他同學的媽媽那樣愛自己的小孩。
我是在某年的金穗獎先看到這個故事的,當時叫做《我和我的T媽媽》,片長不到60分鐘,當時得到了金穗獎紀錄片的首獎。我主持第19屆台北電影獎頒獎典禮的時候,這部短片已經加長成了89分鐘的長片,片名也改成了現在的《日常對話》,獲得那屆的最佳紀錄片。
而不管是長片版或是短片版,都在國際上獲得極大的重視,邀展、入圍、得獎連連。到底是一個什麼的故事,可以打破種族,打破性別,在眾多不同性質的影展中,都能獲得矚目?
我永遠記得我第一次看這個從「為什麼我媽媽好像並不愛我?」開始尋找答案的紀錄片時,那種內心不斷被撞擊的震撼感受,好幾次我幾乎是對著電影螢幕「蛤!?」了出聲。不是只有我,很多觀眾也是。
但其實全片就是一個女兒,跟她的母親,以及她母親的親朋好友進行對話的過程。沒有花俏的剪接、配樂、動畫,沒有任何想要討好誰的痕跡。
導演黃惠偵(右)與監製侯孝賢(左)出席《日常對話》柏林影展行前記者會
我不是一個能常常遇到侯孝賢導演的幸運傢伙,但每次遇到他,他都會對懷抱著編劇、導演夢的我說:「不要把題目想得太大,從人開始就好了。」他一臉慈祥。
這個台灣第一部榮獲柏林影展泰迪熊獎最佳紀錄片的電影,就是由侯孝賢監製。每一個人,就是一個故事,在這部紀錄片中,這個媽媽的故事,絕對是人間編劇想都想不到的,我看完很激動,逢人便推精彩,但見到導演黃惠偵的時候又不好意思了,我跟她說:「很不好意思,我不該用精彩兩個字來形容妳和媽媽的人生,但是…」,她笑得很樂,直說沒關係。
她的笑容就像她的母親,凡事日常一般,不露任何痕跡。